第四章童話 (3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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選擇。清裏在心中暗讚著加藤的英明，臉上卻是不動聲色，“我知道了，你可以走了。”
警員千恩萬謝地拿著記錄口供的本子的鋼筆走了出去，拉開門時又轉過頭補充了一句：“千萬不要讓加藤警官知道我交待一切的事呀！”
清裏安撫地點頭，閉上眼睛準備補充睡眠，夜裏好去會會久聞大名的怪盜嘍！
門輕輕地關上了。
一秒，兩秒，三秒……十二秒過後，門被粗暴地推開，“混蛋！你敢從我口中套取機密情報？！你果然和怪盜是一夥兒的！”警員的咆哮聲徒然響起。
清裏打了個呵欠，無聊哦，想睡個覺都這麽麻煩。
入夜。
警備森嚴的博物館四周十分安靜，館內一片漆黑，不時有一道道微弱的手電筒光線掃過。
加藤在《夜月》的展室中來回巡視著，他真正擔心的倒不是這一幅無名無聞的《夜月》，而是同展室的名畫，要知道，其中任何一幅如果丟失，他一輩子的薪水都賠不起。
那信上並沒有驗出指紋，這也是意料中事，如果這位怪盜在這種小節上出現紕漏，也不會聞名全球了。
月漸西移，淡淡的光輝正籠在《夜月》上，那一輪淺藍的月漸漸從光芒中凸顯出來，無端地令人心靜氣平下來。
古老的鐘聲敲響，一，二，三……正在第十二下，一條人影掠過窗口。
什麽人？加藤我緊手中的槍，手心已滿是汗水。
“站住！不許動。”
咦？這不是他的聲音嗎？可是他並沒有開口。
一怔之下，人影已欺近《夜月》，向它伸出手去。
“住手！”加藤收斂心神，舉槍沖了過去。
人影一閃，順手取下了《夜月》，並用他的聲音說道，“看來加藤警官也對這幅作品感興趣，可惜我已經捷足先登了。”言罷，人影向窗口一晃，正欲躍下，卻發覺下面已被團團圍住——此路不通！
加藤上前一步，用槍抵住他的頭：“很抱歉，你不能就這樣離開。”——你被捕了。
人影歪歪頭，思索了一下，仿佛渾然沒有將黑洞洞的槍口放在眼裏，“沒錯，我不能就這樣離開。”——這太虧了。
他驟然一轉身，加藤猝不及防地被撞倒，手指自然而然地勾動了扳機，“砰”的一聲，打碎了窗口淡藍的玻璃。
“啊呀啊呀，”人影揶揄地閃進黑暗之中，不再給他可乘之機，“沒想到加藤警官居然是真槍實彈的裝備嗳！我還以為是麻醉彈呢。”
“竹內！”加藤向聲音來源連開三槍，同時不忘招呼原本守在門口的竹內盡子。
“你在叫門口的那個大姐姐嗎？女孩子半夜不睡覺會長黑眼圈，所以我已經體恤地讓她在月光下安眠了。”人影一閃再閃，躲開了三發子彈，同時也取下了三幅名作。“加藤警官，拜托你不要再開槍了，這些作品雖然難看，可是都價值不菲呀！打壞了我可不賠哦！”
加藤果然住了手，急急地追問：“你把竹內怎樣了？”天，沒聽說過這個怪盜對警方下手的傳聞哪！但願竹內平安無事才好。
“噢，我仁慈的上帝，為可憐的竹內小姐祈禱吧，以天使的眼淚洗滌罪惡的硝煙。”人影裝模作樣地在胸前畫了個十字，順手將從竹內盡子身上拿到的□□丟出窗外。
“你！”加藤猛地向他撲去，卻不敢再開槍。
“我什麽？”人影笑嘻嘻地一晃，沖著門口大叫，“大家留意，怪盜向側門跑出去了！”
咦咦？加藤怔了一秒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利用自己的聲音調動他的屬下。
“拜拜嘍！”人影留下一記飛吻，轉身躍出窗口，那幫本該守在窗下的笨蛋已經一窩蜂沖向側門了。
“站住！”加藤對著他的背影開了一槍，正中背心，卻見他像沒事人似的落在地面上。
“加藤警官，好大的火氣呀！可是人家偏偏今天穿了防彈衣，不好意思啦！”說話間，已不見了人影。
該死！加藤不住地咒罵，同時回過頭來對沖入側門的眾屬下大吼：“還不去追，一群飯桶！”
被罵得好不委屈的眾警員聞言有蒙頭蒙腦地一股腦兒往外沖去。這要怎麽追嘛，嗚……
18、若即若離（二）
擡起手，清裏匆匆掃了一眼腕上的表，氣喘籲籲地向博物館方向跑去。
零點十分。
好不容易擺脫了那個警員的糾纏，為什麽博物館卻那麽遠呢？
加藤叔，拼上你作為一名優秀警官的尊嚴，請一定要拖到我見到那家夥為止！
“刷……刷……”急促的腳步聲迎面而來，什麽人跑得這麽急？該不會是出急診吧？算了，雖然自己也趕時間，不過這種速度要是撞上可難看了，尤其是這種黑燈瞎火的小巷子。
清裏本著“與人方便，自己方便”的原則往墻邊一靠，將中間比較寬敞的路讓了出來。孰料，他這一靠，只聽“砰”的一聲，正好與對方撞了個滿懷。
“你是笨蛋嗎？走路哪有貼著墻邊的？！中間那麽寬的路是給螞蟻留的嗎？”對方顯然摔的不輕，破口大罵著。
“加藤叔？”清裏根本沒聽對方在說什麽，只是訝異與自己聽到的聲音。
對方遲疑了一下，“你是誰？”
“我是阿閃啊。”清裏並未覺察一絲異樣，“加藤叔，你沒閃到腰吧？年紀大了就不要像年輕人一樣活蹦亂跳的……對了，怪盜呢？”他走上前，想要伸手扶起對方，不料手中卻多了一個硬邦邦的沈重物品。
“這是怪盜的東西，你暫時保管一下。”
“哎？”清裏一怔，“已經抓到怪盜了嗎？”聽他的語氣，怎麽聽都有一點惋惜。
“想抓怪盜？你該早一百年呢！”毫不客氣的一拳砸在頭上，對方跳起身，又賞了他一腳，“老老實實待在這兒，等那幫飯桶來了就把東西交給他們。”
飯桶？清裏搔了搔頭，那幫警員老兄的確是飯桶沒錯，不過加藤叔怎麽能這麽稱呼自己的下屬呢？還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，對方已消失了蹤影。奇怪，加藤叔什麽時候變得那麽富有活力了？
“站住！”
一群人呼呼啦啦地跑來，手電筒七橫八豎地刺得人睜不開眼。
“啊，是在叫我嗎？”清裏舉起手中的東西，“你們是要這個吧？”
“沒錯，果然是你！”
“抓住他！”
“哎？”清裏還來不及問什麽，已經被團團圍住。一群警員如狼似虎地撲上來，將他死死按在地上，並取走了他手上那幅歐洲名作。
餵餵，你們要謀殺啊？口鼻被塵土堵住的清裏可憐兮兮地屏住呼吸，要是把什麽東西誤吸進肺裏就糟糕了。嗚……大腦有點缺氧。
“報告，加藤警官，抓住了一個手持贓物的可疑人物。”
拜托，報告詞說那麽長幹什麽？我要死了……救命……
“是嗎？讓我看看。”隨著加藤的聲音，一道光束照在清裏被塵土湮沒的半邊臉上，“好象看起來有點眼熟——”
加藤叔……好歹我也跟你混了十年，就只有“眼熟”的程度而已嗎？
“讓我想想，究竟是誰……”
無聲的慘叫在清裏心中響起，在夜空中悄悄回蕩。
“啊，快看，前面是源同學吧？”
“大概……吧。”
“咦？你們不是同班嗎？上去打個招呼好了。”
“等，等一下，不要啦。我跟你說，那個人還是不要接觸的好，大家都很討厭她呢，目前為止還沒有人跟她說過一句話。我聽說……”嘁嘁喳喳了一陣後，“……所以還是別理她了，如果這些不是真的，大家怎麽會都不理睬她呢？”
“原來是這樣啊……”
哼，這就是所謂的謠言吧。沒關系，隨便說什麽都好，反正過不久她也會離開這裏。
獨自走在人群中的源，身周仿佛有著一層無形的隔閡，盡管外面人聲喧嚷，她的世界，只有一個人。
驀的，一輛車闖入她的視野，不，確切地說，是坐在車中的某個人，盡管只有一瞬，卻已經撥動了記憶的琴弦。
她沒有停下腳步，神情自若地朝前走，一雙手已在暗中握緊。
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？那個人，難道只是巧合嗎？
無論如何，這一次，我都不會再度低頭。
因為，那個讓我不得不低頭的人，那個愛的束縛，已經……不在了……
“請你再仔細地將事情的經過敘述一遍。”審訊室中，隔著桌子，竹內毫無表情地對著哈欠連天的清裏說，另一邊坐著臉色陰沈的加藤。事後在博物館的地下室找到了昏迷的竹內，怪盜的行動也真令人佩服。
“我已經說了十幾遍了。”清裏無精打采地抗議。做夢也沒想到警方慣用的疲勞戰術會被用在他身上啊……
“你每次的供詞都不一致。”
“那是當然的吧？我又沒有把第一次說的全部背下來，個別誤差總是有的。”清裏歪著頭半睡半醒。
“任何細微的差別都可能成為破案的突破點。請你認真合作，我們正在努力洗清你的罪名。”
我也知道，所以一直都很認真的嘛。清裏求助地轉向另一人，“加藤叔，你不要公報私仇，眼睜睜地看著無辜的未成年人屈打成招啦。你倒是說句公道話嘛。”
“我正有此意。”加藤沈著臉重重一拍桌子，“清裏閃，昨夜博物館失竊一案，你已人贓具獲，不要再狡辯！速速交待犯罪同夥及其他贓物藏匿地點，否則增加一條窩藏罪！”
“砰，”清裏的後腦撞到了椅背，“我對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任何牽掛了……”望著布滿蜘蛛網的天花板，他喃喃自語。
“加藤警官！”
“什麽事？”
“這個，是在剛才收繳的畫作上發現的。”
加藤接了過來，是一張便簽，隨處可見的那種。
這次又是什麽？
加藤：
那幅畫作似乎不及令夫人對我的吸引力大，所以請允許我私下調換。
×年×月×日
“什麽？”加藤咆哮出來，“全員集合，準備出發！”
天殺的怪盜，竟把主意打到他家裏！
“竹內，把這個拿去檢驗。”雖然怒火中燒，加藤畢竟還沒有氣昏頭。便簽上字跡潦草，大概是被清裏撞倒後摸黑寫下的，也許會留下什麽線索。
“那麽，這家夥呢？”
“鎖起來就行了。”
“什麽？加藤叔……餵！”被撇下的清裏哭喪著臉盯著與椅腿相連的手銬，這個姿勢不是一般的難看耶！難道要他像狗一樣躺在地上？
“啊，算了，只要能睡覺，就是當貓也可以……”
夜色降臨的大地上空，一雙夜色的瞳俯視著燈火空明，街道中疾馳而過的一串警車宛若波光流動的項鏈。
“閃閃發光的……真漂亮啊……”回過頭，看著地上昏睡的女子，“你的老公真是大手筆，為了送你件禮物而傾巢而出，那麽我要不要順便把被冷落的無辜替罪羊牽出來呢？”
強烈的夜風扯動身上的大衣，孤獨的身影在樓頂佇立，搖擺不定。
“果然……還是不要吧。”
雖然討厭那個家夥，不過陷人於不義畢竟有違原則，今晚之舉可以洗脫他的嫌疑吧？本想讓他在裏面多呆幾天的，但是突發情況……怎麽說呢，是那小子的幸運吧。
“可惡！”加藤一拳砸在墻壁上，“那個家夥把冬帶到哪裏去了！”
“警官，怎麽辦？”目光掃過空蕩蕩的屋子，竹內皺起了眉頭。
“留下三人在現場采證，十人在附近搜查，其餘的跟我回警局！”
“是！”
回來了呢，加藤警官，比我預料中的速度還要快。那麽，快拆開我送的禮物吧，我已經等不及了呢。
“警官！”竹內忽地停下腳步，“是否應該先查一下那個小子目前有沒有在審訊室？”
“也好。”只要那小子還在原地，就證明他不是怪盜同夥了吧？還真是湊巧。
加藤與竹內匆匆奔進審訊室，椅子上的背影讓兩人松了一口氣，但隨即一驚，那垂肩的長發，不可能是清裏閃吧？
竹內迅速拔出槍，對準了那女子的背影，“不許動，把手舉起來。”
那女子果然沒動，不過也沒有把手舉起來。
“警官，怎麽辦？”竹內才問了一句，卻見加藤已經跑到了那名女子的身邊。
“冬！冬！你怎麽了？”加藤激動地搖著毫無知覺的女子，腳下忽地被什麽東西一絆。
“哎呀，加藤叔，你終於回來啦？”躺在椅子與加藤的腳間的障礙物不知趣地揮著手，“把這個打開，可以了吧？”
“你閉嘴！”已經失去理智的加藤大吼著，繼續搖晃女子。
“報，報告！”被這一幕嚇壞的小警員呆了半天才擠出了聲音，不爭氣的兩腿還在打顫。
“什麽？”竹內代替加藤問道。
“那個……那幅名作和那張便簽不見了。”
什麽？！
一張紙從女子的衣領上晃晃悠悠地飄下，清裏一個字一個字地念道：
“可愛（？）的加藤警官，令夫人雖然很中我的意，不過似乎開不出好價錢，我只好勉為其難地換一幅不知所雲的醜畫。替我謝謝幫我擋住了警員飯桶的笨小子……笨小子？那是在說我嗎？”
那張紙正好落在了他的臉上，遮住了上方加藤鐵青的臉色。
“可惡！你到底對冬做了什麽？！”
夜色中的身影無聲地一笑。
只是正常劑量的安眠藥嘛，居然讓他嚇到那副模樣？
果然有趣，不過，再見了，美麗的加藤夫人。
19、若即若離（三）
終於可以重返校園了。
清裏閃打著哈欠，一步一步晃到教室門口，剛要拉門，哪知門“唰”的一聲開了，一張燦爛的笑臉冒了出來，把他嚇得連退三步，幾乎撞到走廊的窗子上。
“清裏同學，你終於來了！早上好！”
“呃……啊，早上好，源同學。”清裏一時還未反應過來，呆呆地看著越來越放大的笑臉，大腦發出的危險訊號已被遲鈍的神經攔截了下來。這是源嗎？不會是幻覺吧？
“清裏同學，雖然我知道你很不好意思……”
“那個，源同學，可不可以……”清裏瞟著腕上的表，還有幾秒就上課了耶！有什麽事下課再說好了。
“當然可以！我知道你要說什麽，”源死死拽著他的衣服，“你是想拜托我當你的私家偵探對不對？我是不計較價錢的，誰讓我們是同班同學呢……”
“我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我明白，完全明白！你是想說如果不付錢的話你會過意不去對不對？那麽好吧，為了你的自尊著想，我就收半價好了……”
“啊，不是的，我是想說……”
“不可以哦！如果執意要付全價的話，那麽我只好提供額外的服務了。”源“砰”地用腳帶上了門，同時上課鈴聲打響，她推著清裏向走廊的一側走去，“那麽我現在就翹課陪你去調查好了，雖然事關我的未來，很可能因為缺勤而被名校拒之門外，不過既然清裏同學這麽有誠意地拜托我，我就不考慮個人得失了！”
不是這個啊……清裏拼命將手伸向越來越遠的教室門，但是，還是越來越遠，越來越遠……
“唰”教室的門又開了，裏面探出十幾個腦袋。
“真想不到，那是源耶！”
“就是啊，那個乖僻女，竟然會纏上‘警局常客’清裏。”
“這個就叫做以毒攻毒吧？”
“說的也是，還是別理他們了。”
被強行拉著穿過校園的清裏一眼瞥到正站在道旁的校長，不過他正在和三個人寒暄，沒有註意到他們。
“清裏同學，你在發什麽呆啊？難不成……”源怪異地看了一眼校長身邊三位英挺的年輕人，“……你有那種癖好？”
“那種癖好？哪種？”清裏暈頭暈腦地問。
“哎呀，清裏同學難道還想讓女孩子把那種詞說出來嗎？”
“啊？”清裏忽地明白了什麽，“不是那個意思，你誤會啦！”
“不要不好意思了，作為你的私家偵探兼律師的我當然要全面地認識你，所以待會兒你要向我交待清楚。”
什麽時候又升級成了律師？“我說，源同學……”
“沒關系，我又不會因此鄙視你，現在這種現象已經很常見了。不過清裏同學一直是自己住的吧？聽說你父母在美國工作？”
“呃？啊。”
“那麽，果然是由於缺乏女性的關愛而產生了心理的畸變嗎？”
“哈？”
“決定了！”源用力一合掌，“從今天起我到你家去住吧，正好可以給你全天的關懷與支持；那麽明年的假期旅行就定在美國，怎樣？”
“我說……”
“太好了，我就知道你不會拒絕的。”源將他拉到一處隱蔽之處，“接下來，我們從這裏出去吧。”
“啊？”清裏仰視著一人半高的墻，不確定地問，“從這裏？”
“對啊，因為是翹課嘛，總不能從校門出去。”
“但是……”
“沒關系啦，不會有人發現的。”源大力拍著他的肩。
“不是啊……”這麽高的墻爬不上去啦，他的運動神經很糟糕的。
“好了，別再推三阻四了，大男生就有一點男生的氣魄。那，快點！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順便再買點東西慶祝我們的合作開始。對了，咖啡冰淇淋怎麽樣？”
“我說啊……”
校長一本正經地面對著來自Flyfire本校的三名指導人員。由於不久前他們這所分校中發生的案件，本校決定派遣一名講師與兩名優秀的學生會幹部前來進行素質教育。
“那麽，以後就請多多指教了。”
“哪裏，這是我的份內的事。順便有一件私事，此處的轉學生Icy Zero的檔案我要提走，因為她的監護人拜托我無論如何要將她送入本校學習。”
“明白了，那麽，樂正先生，請隨我到檔案室來。”
“好的。”樂正藍冽回過頭，微笑著吩咐兩名學生，“翀天，翊翙，你們先熟悉一下校園的環境吧。”
“是。”翀天掃了一眼校園一隅在墻邊隱約可見的人影，慢慢收回目光。
要飛出去嗎？
羽翼，雖一度折斷，已漸漸豐滿。
20、湮沒之往昔
夏夜，黑暗濃得不透風，比夜更黑的憧憧陰影沿山的輪廓悄悄蔓延開，一點一滴，一絲一縷，是溶化了苦澀的咖啡，溢滿不知名的氣息，潮濕，冰冷，難咽，難舍，難言，壓抑的沈寂。
一枚流彈倏爾劃過，擦燃的空氣，一道灼熱的火光映出一雙薄情的瞳。這枚流彈像是發出了進攻的信號，殺氣瞬間彌漫了整個山際。
感受到穿透了地面的濃烈殺氣，地下秘道中的兩少年相交的手不禁緊緊一握，像是在給對方勇氣，溫暖透過掌心，心意彼此相通。
“知久少爺，影久少爺，快一點，前面就是出口了。”身邊的保鏢催促著他們。
一行人在黑暗中摸索著前行，沒有人知道秘道的盡頭有什麽在等待著他們。
地面的土層動了動，一個矯健的身影破土而出。他謹慎望了望四周，在確定沒有危險後將手伸向他出來的洞口。
“少爺，抓住我的手，快上來！”
在一行人都到達地面後，最先上來的那個人突然無聲無息地倒了下去，血腥味在空氣中擴散。
“少爺，要小心，有埋伏！”話未竟，十餘名殺手便竄入一行人中間，黑影起落間，血腥的氣味愈加濃烈。
交戰激烈。
知久與影久背靠背專心應付面前的敵人，但仍力不從心，而己方人員越來越少，對方傷亡也十分慘重。
由於對方使用的全部是無聲槍，黑暗中他們只能靠氣流分辨子彈的方向。
一個疏忽，知久與影久在飛彈叢中失散。
竭力分辨著弟弟的呼吸聲，知久舉步維艱地向他走去。過於專註於影久的呼吸聲，知久一時忘了自身的處境，一枚子彈無情地穿過他的左膝，他摔倒在地。
即使身處險境，他仍不忘關註弟弟的安全。覺察到影久所處的位置似乎恰在地下洞口附近，他忍痛向影久的方向爬去。
影久正在應付左右夾擊他的兩名殺手，忽然腳下一空，他本能地向兩邊各開一槍，跌落下去。
意外地，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，熟悉的溫度，他知道是哥哥救了他。
被影久擊中的最後兩名殺手同時倒在地上，其中一個卻突然有急速跳起，向兩人撲來。
知久一手抓著影久，一手撐著地面以免自己被拖了下去，此刻已無力反抗。他回過頭，無奈地笑了笑，望向那矮小而敏捷的身影。
還沒有感覺到殺氣，他便覺得後腦被猛地撞了一下，一時間頭腦一片空白，只模糊地意識到是對方用槍身擊打自己的頭部。
撐著地面的手無意識地松開，身體擦過凸凹不平的地面，耳邊隱約傳來影久的叫聲，似乎還有一層層回音飄蕩。他本能地握住弟弟的手，身子卻徒然騰空。
上方已完全安靜下來，影久沒有時間去想為什麽那名殺手沒有再補一槍。他盡力支撐起身體，掌心摸到一片濕漉漉的液體。是血？頭腦立刻清醒起來，他想起在半空中，哥哥為了保護他，用力將他拉進懷裏，而致使自己下落更快。那麽，哥哥……是頭著地的麽？他一驚，忙將知久拉起來，借著微弱的星光，他看到了哥哥滿臉的鮮血，甚是駭人。
他閉著雙眼，影久緊張地將頭枕在他的胸口——還好，還有心跳。
正在此時，上方傳來漸近的腳步聲，只聽其中一人道：“把這裏清點一下，看看還有沒有活口。”聽聲音，似乎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。
“是。”上面一陣忙亂後，只聽有人回稟，“有一個人還有呼吸。”
“是嗎？”少年的聲音頓了一下，大概在打量著幸存者，“是個女孩子？代碼是……淩？是淩氏訓導出來的嗎？難怪了。把她帶回去吧，少主會樂意見她的。”
“是。”又一陣忙亂，另一個聲音響起，“樂正先生，人數不對。”
“哦？”少年尾音一揚，“怎麽回事？”
“少了兩人。”
“是嗎？”少年的聲音從暗道口飄進來，影久一凜，急忙放倒了知久，並伏在他身邊，屏住了呼吸。
“會不會掉到暗道裏面了？”
“暗道？你說這個嗎？”少年似乎探下頭來瞧了兩眼，“沒有人吧。即使有，從這裏摔下來，不死也是重傷，跑不了的。你們先把地面上收拾幹凈了吧。”
影久松了口氣，握緊哥哥漸趨冰冷的手指，暗自祈禱那些人快些離開，否則，知久可能會失血而死。
仿佛聽到了他的祈禱一般，那少年的聲音適時再度響起：“你們把這些屍體搬到總堂那邊去。”
“可是，樂正先生……”上面不是說就地火化嗎？
“你要是想燒山，盡管在這兒點火，就只怕連你自己都搭進去。”少年安閑地道。
“是，屬下這就去搬。”
聽得上面沒了人聲，影久這才擡起身來為知久止血。心知此地不宜久留，他咬了咬牙，將知久負在背上，並用衣服緊緊縛住，然後沿著暗道迅速向上爬去，惟恐那些人去而覆返。
花了很大力氣，他終於回到了地面。地面上的屍體已被移得幹幹凈凈，只留下滿地的的彈孔和血跡見證適才的血鬥。
這個地方，他會記住。總有一天，他們會回來，將這血汙從他們的家中永遠除去。
他緊緊抓著背上的哥哥，奮力向山下跑去。
目送著那踉蹌而執著的背影，少年從一塊巖石後面慢慢走出來。山下的封鎖應該已經解除了吧？但願此舉不是害了他們才好。
“看這邊！”清脆如鈴的笑語喚回了東方振的註意，他甫一回頭，眼前陡然一閃，他本能地擡手遮住了眼睛。
“老爸，你今天很是心不在焉哦！”依諾晃著手上的相機，跑過去抓住他的胳膊，“既然是陪我出來玩的，就開心一點嘛！難得來一趟大理，我要玩個夠本。”
雖然是這麽說——“天還沒亮，你拿著相機能拍什麽？”
“拍日出呀！”依諾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。
東方振險些給自己的口水嗆住，她說什麽？拍日出？“依諾，你不要胡鬧，日出在山腳下怎麽看得到。”
“所以要抓緊時間上山呀！”
上山？“不行，”東方振急忙反對，什麽山不好上，偏要上這個，“這山不安全。你昨天沒聽導游說，這山只有人上去，從來沒有人下來嗎？”
“所以我才要上去探險嘛。”依諾看了看天空，“再不走就趕不上日出了，快出發吧。”
“不行就是不行。”東方振這回是鐵了心不答應。
淩晨兩點，道上所有幫派截獲同一信息——“風波”在一夜之間被Tomb殲滅。其他幫派還只是震驚，但他東方振絕對是心虛。因為一些私人恩怨，在兩個月前他剛剛將“風波”中極機密的情報透露給Tomb，並因此獲得一大筆資金。
獲訊不到一小時，她居然要登山？這種危險的事，無論如何都要阻止。
“哎呀你真是！”依諾賭氣將相機仍到一邊。難得她起了個大早要看日出，怎麽連登山都成了禁忌？
東方振正絞盡腦汁地想怎麽將不知情的愛女騙離此地，周圍忽然傳來一陣騷動。還沒等他阻止，好奇心旺盛的依諾已跑去湊熱鬧了。
不多時，便聽到她的叫嚷：“老爸，老爸！你快叫醫生過來！”
東方振一頓足，這個時候出現的傷者，不是Tomb的人就是風波的人，無論哪一方，他都沾染不得。“小許，”他向隨行醫生使了個眼色，“仔細些。”他所謂的“仔細些”，是讓許醫生動手腳時要幹凈利落，別讓依諾看出破綻。
許醫生會意，取了藥箱匆匆過去。
自從跟隨了東方振，把活人醫死的工作已做得相當嫻熟了，他根本忘記了自己的良心所在。
從層層人群中擠過來，許醫生一眼便看到被影久抱著頭躺在地上的知久，依諾半跪在一旁，用手帕按著他頭上的傷口，殷紅的血已將它浸透。
“請大家後退一些，我是醫生。”許醫生一邊說著，一邊放下藥箱取出繃帶和止血藥。
周圍的人聞言稍稍散開，因為都是旅游觀光客，沒有人想要管閑事，所以只在一旁看熱鬧。
“許叔叔，他的傷不要緊嗎？”依諾緊張地看著許醫生為知久止血包紮，渾不在意身上的衣服沾染血跡和塵土。
“不要緊，不要緊，血止住就沒什麽事了。”許醫生忙不疊地答了一聲，瞟了影久一眼。沒受傷的人怎麽醫死？這下可遇到難題了，還是和東方振商量一下再決定吧。待包紮妥當，他取出一支註射器，微黃的透明液體在陽光下宛若琥珀的光澤。
“那是什麽藥？”影久本能地問了一句。
“消炎藥，防止傷口感染。”許醫生含糊地應著，手腳麻利地將麻痹神經的藥物註射進去。此藥效一旦發作，輕則傷殘，重則喪命，分明是害人的手段，只可惜在場眾人無一知曉，依諾是心地純善，影久是關心則亂，其他人卻是事不關己，無人過問。
“好了，扶他到車上休息吧。”許醫生迅速將註射器收了起來，以防穿幫。
“謝謝你。”影久抱起知久跟著依諾到了他們的私人旅行車上。
“不用客氣。”依諾一笑，有些不好意思。她瞧了瞧影久，有探過頭望了望昏迷的知久，好奇地問：“你們是雙胞胎嗎？你們兩個誰比較大？”
“我是弟弟。”影久看了一眼知久蒼白的側臉，忽然想起了什麽，“小姐，你貴姓？”
聽到如此彬彬有禮的詢問，依諾不覺訝異萬分。這個落魄的少年，難道還是什麽上流子弟不成？沒聽說過呀。“我姓東方，你呢？”她這才開始小心起來，生怕失了禮數讓人笑話。
“原來是東方小姐，我姓蘇。”影久遠不如知久精於世故，見她坦然相告，便沒有了絲毫戒心。
東方振在車窗外聽得真切，不由暗暗心焦。姓蘇的，十六七歲年紀，又是雙生子，鐵定是風波的兩位少爺沒錯了。他們和依諾走得近，要除掉就更為困難，現在還是趁Tomb沒有察覺，及早開溜吧。
Kwalee Huxley反覆看著手中的資料，資料上代碼為淩的少女的身世及各項訓練的記錄令人咋舌，他的目光投向跪在身前的少女身上，情不自禁地感嘆道：“真是暴殄天物。”
是的，暴殄天物。明明是極具有資質的領導型人物，卻被當成普通的殺手訓練，還被劃入預定犧牲的範圍之內，這是誰的安排？簡直亂來！可惜，經歷了七年的訓練之後，再多的靈性也磨滅得差不多了，現在補救，也許只能達到一名頂尖殺手的水準，但他決定一試。
“從今以後，你由我親自訓導。”他的手指劃過少女失血的面額，指腹在她柔軟的唇上輕輕摩挲，帶著幾許輕慢玩味，“東方……執草？這個名字，你還是徹底忘了吧。”
忘了，無論是過去，還是過去希冀的未來，在黑暗的暴風雨中，唯有忘卻。
“Ling Ding-on，我把它送給你，這是你的新名字。”
Ding-on，即為暴風雨，以其為名的女子，是天之驕子，還是失落的棄兒，又有何處方為歸宿？
21、殤（一）
黑壓壓的人影，猙獰的面容，逼近的殺氣，遠去的背影，視野中一片混亂。
口好幹，喊不出聲音，只是拼了命地抱住身前急於奔向前方的腿。
不能放手。
哪怕只有一刻也好，拖住他們，那個背影就會安全地遠離。
快走……
情急的拳腳落在背上，眼前一陣陣發黑，已感覺不到的疼痛，是夢是幻，是遙遠的回憶？
“要愛自己。”
誰的聲音，清晰而堅定，溫柔而憐惜，早已深深刻在腦海。
要愛自己。
反覆咀嚼其中的含義，卻只能棄之不理。
愛自己，卻更愛那遠離的背影，所以，即使付出生命，也決不輕易放手。
但是，請記得找我，請不要忘記我，這已是我生存的全部意義。
從夢魘中掙脫，年輕女子睜開了眼，頭頂上方塗滿彩繪的天花板證實了房屋主人鮮明的個性，她在心底輕喟一聲。這樣的色彩，無論如何都不適合她吧。
窗簾嚴嚴實實地遮住了清晨的陽光，又少看了一夜的星辰，她悵然地掀開被子，慢慢走到窗前。外面，究竟有多光明，想要瞧個仔細，卻幾乎已失去了勇氣。再明媚的陽光，也有照不到的地方啊！然而陽光何其無辜，又有誰能向它抱怨遺棄了自己。
她伸手，不急不徐地撥開窗簾，熾熱的陽光登時傾瀉入內，看來外面已被它裝得滿滿的，迫不及待地溢進這陰暗的區域。
這陽光，也夠頑皮，只是片刻，便將她這小小的房間充滿，也不問問她願不願意。
但是，她的背後的影，多麽渴望它的觸摸，它卻一味抗拒逃避。
她按住了胸口，這裏，也是陽光流不進的地方，不，是拒絕陽光的地方。
曾經對自己許下承諾，只要有月亮的夜晚，一定伴著它入眠，但是，現在的她，已不能在殺機畢露的夜晚肆意拉開窗簾。
它們，一定感到寂寞了吧，被許願者關閉在黑暗之外，那些孤獨旋轉的星辰。
但是，一定有人代替她陪伴著它們吧？
是這樣……就好了。
走廊傳來輕盈的腳步聲，在房門處停了下來，半秒後，怯怯的敲門聲響起，伴著Lois怯怯的聲音：“淩小姐，你起來了沒有？”
淩丁洋微微笑了起來。那個孩子，自從被她救了之後，一直把她當成神明一樣崇拜著。她走過去開了門，俯視著勉強達到她的肩膀那麽高的少女，輕聲問：“今天怎麽起得這麽早？已經準備好要出發了嗎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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警員千恩萬謝地拿著記錄口供的本子的鋼筆走了出去，拉開門時又轉過頭補充了一句：“千萬不要讓加藤警官知道我交待一切的事呀！”
清裏安撫地點頭，閉上眼睛準備補充睡眠，夜裏好去會會久聞大名的怪盜嘍！
門輕輕地關上了。
一秒，兩秒，三秒……十二秒過後，門被粗暴地推開，“混蛋！你敢從我口中套取機密情報？！你果然和怪盜是一夥兒的！”警員的咆哮聲徒然響起。
清裏打了個呵欠，無聊哦，想睡個覺都這麽麻煩。
入夜。
警備森嚴的博物館四周十分安靜，館內一片漆黑，不時有一道道微弱的手電筒光線掃過。
加藤在《夜月》的展室中來回巡視著，他真正擔心的倒不是這一幅無名無聞的《夜月》，而是同展室的名畫，要知道，其中任何一幅如果丟失，他一輩子的薪水都賠不起。
那信上並沒有驗出指紋，這也是意料中事，如果這位怪盜在這種小節上出現紕漏，也不會聞名全球了。
月漸西移，淡淡的光輝正籠在《夜月》上，那一輪淺藍的月漸漸從光芒中凸顯出來，無端地令人心靜氣平下來。
古老的鐘聲敲響，一，二，三……正在第十二下，一條人影掠過窗口。
什麽人？加藤我緊手中的槍，手心已滿是汗水。
“站住！不許動。”
咦？這不是他的聲音嗎？可是他並沒有開口。
一怔之下，人影已欺近《夜月》，向它伸出手去。
“住手！”加藤收斂心神，舉槍沖了過去。
人影一閃，順手取下了《夜月》，並用他的聲音說道，“看來加藤警官也對這幅作品感興趣，可惜我已經捷足先登了。”言罷，人影向窗口一晃，正欲躍下，卻發覺下面已被團團圍住——此路不通！
加藤上前一步，用槍抵住他的頭：“很抱歉，你不能就這樣離開。”——你被捕了。
人影歪歪頭，思索了一下，仿佛渾然沒有將黑洞洞的槍口放在眼裏，“沒錯，我不能就這樣離開。”——這太虧了。
他驟然一轉身，加藤猝不及防地被撞倒，手指自然而然地勾動了扳機，“砰”的一聲，打碎了窗口淡藍的玻璃。
“啊呀啊呀，”人影揶揄地閃進黑暗之中，不再給他可乘之機，“沒想到加藤警官居然是真槍實彈的裝備嗳！我還以為是麻醉彈呢。”
“竹內！”加藤向聲音來源連開三槍，同時不忘招呼原本守在門口的竹內盡子。
“你在叫門口的那個大姐姐嗎？女孩子半夜不睡覺會長黑眼圈，所以我已經體恤地讓她在月光下安眠了。”人影一閃再閃，躲開了三發子彈，同時也取下了三幅名作。“加藤警官，拜托你不要再開槍了，這些作品雖然難看，可是都價值不菲呀！打壞了我可不賠哦！”
加藤果然住了手，急急地追問：“你把竹內怎樣了？”天，沒聽說過這個怪盜對警方下手的傳聞哪！但願竹內平安無事才好。
“噢，我仁慈的上帝，為可憐的竹內小姐祈禱吧，以天使的眼淚洗滌罪惡的硝煙。”人影裝模作樣地在胸前畫了個十字，順手將從竹內盡子身上拿到的□□丟出窗外。
“你！”加藤猛地向他撲去，卻不敢再開槍。
“我什麽？”人影笑嘻嘻地一晃，沖著門口大叫，“大家留意，怪盜向側門跑出去了！”
咦咦？加藤怔了一秒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利用自己的聲音調動他的屬下。
“拜拜嘍！”人影留下一記飛吻，轉身躍出窗口，那幫本該守在窗下的笨蛋已經一窩蜂沖向側門了。
“站住！”加藤對著他的背影開了一槍，正中背心，卻見他像沒事人似的落在地面上。
“加藤警官，好大的火氣呀！可是人家偏偏今天穿了防彈衣，不好意思啦！”說話間，已不見了人影。
該死！加藤不住地咒罵，同時回過頭來對沖入側門的眾屬下大吼：“還不去追，一群飯桶！”
被罵得好不委屈的眾警員聞言有蒙頭蒙腦地一股腦兒往外沖去。這要怎麽追嘛，嗚……
18、若即若離（二）
擡起手，清裏匆匆掃了一眼腕上的表，氣喘籲籲地向博物館方向跑去。
零點十分。
好不容易擺脫了那個警員的糾纏，為什麽博物館卻那麽遠呢？
加藤叔，拼上你作為一名優秀警官的尊嚴，請一定要拖到我見到那家夥為止！
“刷……刷……”急促的腳步聲迎面而來，什麽人跑得這麽急？該不會是出急診吧？算了，雖然自己也趕時間，不過這種速度要是撞上可難看了，尤其是這種黑燈瞎火的小巷子。
清裏本著“與人方便，自己方便”的原則往墻邊一靠，將中間比較寬敞的路讓了出來。孰料，他這一靠，只聽“砰”的一聲，正好與對方撞了個滿懷。
“你是笨蛋嗎？走路哪有貼著墻邊的？！中間那麽寬的路是給螞蟻留的嗎？”對方顯然摔的不輕，破口大罵著。
“加藤叔？”清裏根本沒聽對方在說什麽，只是訝異與自己聽到的聲音。
對方遲疑了一下，“你是誰？”
“我是阿閃啊。”清裏並未覺察一絲異樣，“加藤叔，你沒閃到腰吧？年紀大了就不要像年輕人一樣活蹦亂跳的……對了，怪盜呢？”他走上前，想要伸手扶起對方，不料手中卻多了一個硬邦邦的沈重物品。
“這是怪盜的東西，你暫時保管一下。”
“哎？”清裏一怔，“已經抓到怪盜了嗎？”聽他的語氣，怎麽聽都有一點惋惜。
“想抓怪盜？你該早一百年呢！”毫不客氣的一拳砸在頭上，對方跳起身，又賞了他一腳，“老老實實待在這兒，等那幫飯桶來了就把東西交給他們。”
飯桶？清裏搔了搔頭，那幫警員老兄的確是飯桶沒錯，不過加藤叔怎麽能這麽稱呼自己的下屬呢？還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，對方已消失了蹤影。奇怪，加藤叔什麽時候變得那麽富有活力了？
“站住！”
一群人呼呼啦啦地跑來，手電筒七橫八豎地刺得人睜不開眼。
“啊，是在叫我嗎？”清裏舉起手中的東西，“你們是要這個吧？”
“沒錯，果然是你！”
“抓住他！”
“哎？”清裏還來不及問什麽，已經被團團圍住。一群警員如狼似虎地撲上來，將他死死按在地上，並取走了他手上那幅歐洲名作。
餵餵，你們要謀殺啊？口鼻被塵土堵住的清裏可憐兮兮地屏住呼吸，要是把什麽東西誤吸進肺裏就糟糕了。嗚……大腦有點缺氧。
“報告，加藤警官，抓住了一個手持贓物的可疑人物。”
拜托，報告詞說那麽長幹什麽？我要死了……救命……
“是嗎？讓我看看。”隨著加藤的聲音，一道光束照在清裏被塵土湮沒的半邊臉上，“好象看起來有點眼熟——”
加藤叔……好歹我也跟你混了十年，就只有“眼熟”的程度而已嗎？
“讓我想想，究竟是誰……”
無聲的慘叫在清裏心中響起，在夜空中悄悄回蕩。
“啊，快看，前面是源同學吧？”
“大概……吧。”
“咦？你們不是同班嗎？上去打個招呼好了。”
“等，等一下，不要啦。我跟你說，那個人還是不要接觸的好，大家都很討厭她呢，目前為止還沒有人跟她說過一句話。我聽說……”嘁嘁喳喳了一陣後，“……所以還是別理她了，如果這些不是真的，大家怎麽會都不理睬她呢？”
“原來是這樣啊……”
哼，這就是所謂的謠言吧。沒關系，隨便說什麽都好，反正過不久她也會離開這裏。
獨自走在人群中的源，身周仿佛有著一層無形的隔閡，盡管外面人聲喧嚷，她的世界，只有一個人。
驀的，一輛車闖入她的視野，不，確切地說，是坐在車中的某個人，盡管只有一瞬，卻已經撥動了記憶的琴弦。
她沒有停下腳步，神情自若地朝前走，一雙手已在暗中握緊。
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？那個人，難道只是巧合嗎？
無論如何，這一次，我都不會再度低頭。
因為，那個讓我不得不低頭的人，那個愛的束縛，已經……不在了……
“請你再仔細地將事情的經過敘述一遍。”審訊室中，隔著桌子，竹內毫無表情地對著哈欠連天的清裏說，另一邊坐著臉色陰沈的加藤。事後在博物館的地下室找到了昏迷的竹內，怪盜的行動也真令人佩服。
“我已經說了十幾遍了。”清裏無精打采地抗議。做夢也沒想到警方慣用的疲勞戰術會被用在他身上啊……
“你每次的供詞都不一致。”
“那是當然的吧？我又沒有把第一次說的全部背下來，個別誤差總是有的。”清裏歪著頭半睡半醒。
“任何細微的差別都可能成為破案的突破點。請你認真合作，我們正在努力洗清你的罪名。”
我也知道，所以一直都很認真的嘛。清裏求助地轉向另一人，“加藤叔，你不要公報私仇，眼睜睜地看著無辜的未成年人屈打成招啦。你倒是說句公道話嘛。”
“我正有此意。”加藤沈著臉重重一拍桌子，“清裏閃，昨夜博物館失竊一案，你已人贓具獲，不要再狡辯！速速交待犯罪同夥及其他贓物藏匿地點，否則增加一條窩藏罪！”
“砰，”清裏的後腦撞到了椅背，“我對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任何牽掛了……”望著布滿蜘蛛網的天花板，他喃喃自語。
“加藤警官！”
“什麽事？”
“這個，是在剛才收繳的畫作上發現的。”
加藤接了過來，是一張便簽，隨處可見的那種。
這次又是什麽？
加藤：
那幅畫作似乎不及令夫人對我的吸引力大，所以請允許我私下調換。
×年×月×日
“什麽？”加藤咆哮出來，“全員集合，準備出發！”
天殺的怪盜，竟把主意打到他家裏！
“竹內，把這個拿去檢驗。”雖然怒火中燒，加藤畢竟還沒有氣昏頭。便簽上字跡潦草，大概是被清裏撞倒後摸黑寫下的，也許會留下什麽線索。
“那麽，這家夥呢？”
“鎖起來就行了。”
“什麽？加藤叔……餵！”被撇下的清裏哭喪著臉盯著與椅腿相連的手銬，這個姿勢不是一般的難看耶！難道要他像狗一樣躺在地上？
“啊，算了，只要能睡覺，就是當貓也可以……”
夜色降臨的大地上空，一雙夜色的瞳俯視著燈火空明，街道中疾馳而過的一串警車宛若波光流動的項鏈。
“閃閃發光的……真漂亮啊……”回過頭，看著地上昏睡的女子，“你的老公真是大手筆，為了送你件禮物而傾巢而出，那麽我要不要順便把被冷落的無辜替罪羊牽出來呢？”
強烈的夜風扯動身上的大衣，孤獨的身影在樓頂佇立，搖擺不定。
“果然……還是不要吧。”
雖然討厭那個家夥，不過陷人於不義畢竟有違原則，今晚之舉可以洗脫他的嫌疑吧？本想讓他在裏面多呆幾天的，但是突發情況……怎麽說呢，是那小子的幸運吧。
“可惡！”加藤一拳砸在墻壁上，“那個家夥把冬帶到哪裏去了！”
“警官，怎麽辦？”目光掃過空蕩蕩的屋子，竹內皺起了眉頭。
“留下三人在現場采證，十人在附近搜查，其餘的跟我回警局！”
“是！”
回來了呢，加藤警官，比我預料中的速度還要快。那麽，快拆開我送的禮物吧，我已經等不及了呢。
“警官！”竹內忽地停下腳步，“是否應該先查一下那個小子目前有沒有在審訊室？”
“也好。”只要那小子還在原地，就證明他不是怪盜同夥了吧？還真是湊巧。
加藤與竹內匆匆奔進審訊室，椅子上的背影讓兩人松了一口氣，但隨即一驚，那垂肩的長發，不可能是清裏閃吧？
竹內迅速拔出槍，對準了那女子的背影，“不許動，把手舉起來。”
那女子果然沒動，不過也沒有把手舉起來。
“警官，怎麽辦？”竹內才問了一句，卻見加藤已經跑到了那名女子的身邊。
“冬！冬！你怎麽了？”加藤激動地搖著毫無知覺的女子，腳下忽地被什麽東西一絆。
“哎呀，加藤叔，你終於回來啦？”躺在椅子與加藤的腳間的障礙物不知趣地揮著手，“把這個打開，可以了吧？”
“你閉嘴！”已經失去理智的加藤大吼著，繼續搖晃女子。
“報，報告！”被這一幕嚇壞的小警員呆了半天才擠出了聲音，不爭氣的兩腿還在打顫。
“什麽？”竹內代替加藤問道。
“那個……那幅名作和那張便簽不見了。”
什麽？！
一張紙從女子的衣領上晃晃悠悠地飄下，清裏一個字一個字地念道：
“可愛（？）的加藤警官，令夫人雖然很中我的意，不過似乎開不出好價錢，我只好勉為其難地換一幅不知所雲的醜畫。替我謝謝幫我擋住了警員飯桶的笨小子……笨小子？那是在說我嗎？”
那張紙正好落在了他的臉上，遮住了上方加藤鐵青的臉色。
“可惡！你到底對冬做了什麽？！”
夜色中的身影無聲地一笑。
只是正常劑量的安眠藥嘛，居然讓他嚇到那副模樣？
果然有趣，不過，再見了，美麗的加藤夫人。
19、若即若離（三）
終於可以重返校園了。
清裏閃打著哈欠，一步一步晃到教室門口，剛要拉門，哪知門“唰”的一聲開了，一張燦爛的笑臉冒了出來，把他嚇得連退三步，幾乎撞到走廊的窗子上。
“清裏同學，你終於來了！早上好！”
“呃……啊，早上好，源同學。”清裏一時還未反應過來，呆呆地看著越來越放大的笑臉，大腦發出的危險訊號已被遲鈍的神經攔截了下來。這是源嗎？不會是幻覺吧？
“清裏同學，雖然我知道你很不好意思……”
“那個，源同學，可不可以……”清裏瞟著腕上的表，還有幾秒就上課了耶！有什麽事下課再說好了。
“當然可以！我知道你要說什麽，”源死死拽著他的衣服，“你是想拜托我當你的私家偵探對不對？我是不計較價錢的，誰讓我們是同班同學呢……”
“我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我明白，完全明白！你是想說如果不付錢的話你會過意不去對不對？那麽好吧，為了你的自尊著想，我就收半價好了……”
“啊，不是的，我是想說……”
“不可以哦！如果執意要付全價的話，那麽我只好提供額外的服務了。”源“砰”地用腳帶上了門，同時上課鈴聲打響，她推著清裏向走廊的一側走去，“那麽我現在就翹課陪你去調查好了，雖然事關我的未來，很可能因為缺勤而被名校拒之門外，不過既然清裏同學這麽有誠意地拜托我，我就不考慮個人得失了！”
不是這個啊……清裏拼命將手伸向越來越遠的教室門，但是，還是越來越遠，越來越遠……
“唰”教室的門又開了，裏面探出十幾個腦袋。
“真想不到，那是源耶！”
“就是啊，那個乖僻女，竟然會纏上‘警局常客’清裏。”
“這個就叫做以毒攻毒吧？”
“說的也是，還是別理他們了。”
被強行拉著穿過校園的清裏一眼瞥到正站在道旁的校長，不過他正在和三個人寒暄，沒有註意到他們。
“清裏同學，你在發什麽呆啊？難不成……”源怪異地看了一眼校長身邊三位英挺的年輕人，“……你有那種癖好？”
“那種癖好？哪種？”清裏暈頭暈腦地問。
“哎呀，清裏同學難道還想讓女孩子把那種詞說出來嗎？”
“啊？”清裏忽地明白了什麽，“不是那個意思，你誤會啦！”
“不要不好意思了，作為你的私家偵探兼律師的我當然要全面地認識你，所以待會兒你要向我交待清楚。”
什麽時候又升級成了律師？“我說，源同學……”
“沒關系，我又不會因此鄙視你，現在這種現象已經很常見了。不過清裏同學一直是自己住的吧？聽說你父母在美國工作？”
“呃？啊。”
“那麽，果然是由於缺乏女性的關愛而產生了心理的畸變嗎？”
“哈？”
“決定了！”源用力一合掌，“從今天起我到你家去住吧，正好可以給你全天的關懷與支持；那麽明年的假期旅行就定在美國，怎樣？”
“我說……”
“太好了，我就知道你不會拒絕的。”源將他拉到一處隱蔽之處，“接下來，我們從這裏出去吧。”
“啊？”清裏仰視著一人半高的墻，不確定地問，“從這裏？”
“對啊，因為是翹課嘛，總不能從校門出去。”
“但是……”
“沒關系啦，不會有人發現的。”源大力拍著他的肩。
“不是啊……”這麽高的墻爬不上去啦，他的運動神經很糟糕的。
“好了，別再推三阻四了，大男生就有一點男生的氣魄。那，快點！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順便再買點東西慶祝我們的合作開始。對了，咖啡冰淇淋怎麽樣？”
“我說啊……”
校長一本正經地面對著來自Flyfire本校的三名指導人員。由於不久前他們這所分校中發生的案件，本校決定派遣一名講師與兩名優秀的學生會幹部前來進行素質教育。
“那麽，以後就請多多指教了。”
“哪裏，這是我的份內的事。順便有一件私事，此處的轉學生Icy Zero的檔案我要提走，因為她的監護人拜托我無論如何要將她送入本校學習。”
“明白了，那麽，樂正先生，請隨我到檔案室來。”
“好的。”樂正藍冽回過頭，微笑著吩咐兩名學生，“翀天，翊翙，你們先熟悉一下校園的環境吧。”
“是。”翀天掃了一眼校園一隅在墻邊隱約可見的人影，慢慢收回目光。
要飛出去嗎？
羽翼，雖一度折斷，已漸漸豐滿。
20、湮沒之往昔
夏夜，黑暗濃得不透風，比夜更黑的憧憧陰影沿山的輪廓悄悄蔓延開，一點一滴，一絲一縷，是溶化了苦澀的咖啡，溢滿不知名的氣息，潮濕，冰冷，難咽，難舍，難言，壓抑的沈寂。
一枚流彈倏爾劃過，擦燃的空氣，一道灼熱的火光映出一雙薄情的瞳。這枚流彈像是發出了進攻的信號，殺氣瞬間彌漫了整個山際。
感受到穿透了地面的濃烈殺氣，地下秘道中的兩少年相交的手不禁緊緊一握，像是在給對方勇氣，溫暖透過掌心，心意彼此相通。
“知久少爺，影久少爺，快一點，前面就是出口了。”身邊的保鏢催促著他們。
一行人在黑暗中摸索著前行，沒有人知道秘道的盡頭有什麽在等待著他們。
地面的土層動了動，一個矯健的身影破土而出。他謹慎望了望四周，在確定沒有危險後將手伸向他出來的洞口。
“少爺，抓住我的手，快上來！”
在一行人都到達地面後，最先上來的那個人突然無聲無息地倒了下去，血腥味在空氣中擴散。
“少爺，要小心，有埋伏！”話未竟，十餘名殺手便竄入一行人中間，黑影起落間，血腥的氣味愈加濃烈。
交戰激烈。
知久與影久背靠背專心應付面前的敵人，但仍力不從心，而己方人員越來越少，對方傷亡也十分慘重。
由於對方使用的全部是無聲槍，黑暗中他們只能靠氣流分辨子彈的方向。
一個疏忽，知久與影久在飛彈叢中失散。
竭力分辨著弟弟的呼吸聲，知久舉步維艱地向他走去。過於專註於影久的呼吸聲，知久一時忘了自身的處境，一枚子彈無情地穿過他的左膝，他摔倒在地。
即使身處險境，他仍不忘關註弟弟的安全。覺察到影久所處的位置似乎恰在地下洞口附近，他忍痛向影久的方向爬去。
影久正在應付左右夾擊他的兩名殺手，忽然腳下一空，他本能地向兩邊各開一槍，跌落下去。
意外地，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，熟悉的溫度，他知道是哥哥救了他。
被影久擊中的最後兩名殺手同時倒在地上，其中一個卻突然有急速跳起，向兩人撲來。
知久一手抓著影久，一手撐著地面以免自己被拖了下去，此刻已無力反抗。他回過頭，無奈地笑了笑，望向那矮小而敏捷的身影。
還沒有感覺到殺氣，他便覺得後腦被猛地撞了一下，一時間頭腦一片空白，只模糊地意識到是對方用槍身擊打自己的頭部。
撐著地面的手無意識地松開，身體擦過凸凹不平的地面，耳邊隱約傳來影久的叫聲，似乎還有一層層回音飄蕩。他本能地握住弟弟的手，身子卻徒然騰空。
上方已完全安靜下來，影久沒有時間去想為什麽那名殺手沒有再補一槍。他盡力支撐起身體，掌心摸到一片濕漉漉的液體。是血？頭腦立刻清醒起來，他想起在半空中，哥哥為了保護他，用力將他拉進懷裏，而致使自己下落更快。那麽，哥哥……是頭著地的麽？他一驚，忙將知久拉起來，借著微弱的星光，他看到了哥哥滿臉的鮮血，甚是駭人。
他閉著雙眼，影久緊張地將頭枕在他的胸口——還好，還有心跳。
正在此時，上方傳來漸近的腳步聲，只聽其中一人道：“把這裏清點一下，看看還有沒有活口。”聽聲音，似乎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。
“是。”上面一陣忙亂後，只聽有人回稟，“有一個人還有呼吸。”
“是嗎？”少年的聲音頓了一下，大概在打量著幸存者，“是個女孩子？代碼是……淩？是淩氏訓導出來的嗎？難怪了。把她帶回去吧，少主會樂意見她的。”
“是。”又一陣忙亂，另一個聲音響起，“樂正先生，人數不對。”
“哦？”少年尾音一揚，“怎麽回事？”
“少了兩人。”
“是嗎？”少年的聲音從暗道口飄進來，影久一凜，急忙放倒了知久，並伏在他身邊，屏住了呼吸。
“會不會掉到暗道裏面了？”
“暗道？你說這個嗎？”少年似乎探下頭來瞧了兩眼，“沒有人吧。即使有，從這裏摔下來，不死也是重傷，跑不了的。你們先把地面上收拾幹凈了吧。”
影久松了口氣，握緊哥哥漸趨冰冷的手指，暗自祈禱那些人快些離開，否則，知久可能會失血而死。
仿佛聽到了他的祈禱一般，那少年的聲音適時再度響起：“你們把這些屍體搬到總堂那邊去。”
“可是，樂正先生……”上面不是說就地火化嗎？
“你要是想燒山，盡管在這兒點火，就只怕連你自己都搭進去。”少年安閑地道。
“是，屬下這就去搬。”
聽得上面沒了人聲，影久這才擡起身來為知久止血。心知此地不宜久留，他咬了咬牙，將知久負在背上，並用衣服緊緊縛住，然後沿著暗道迅速向上爬去，惟恐那些人去而覆返。
花了很大力氣，他終於回到了地面。地面上的屍體已被移得幹幹凈凈，只留下滿地的的彈孔和血跡見證適才的血鬥。
這個地方，他會記住。總有一天，他們會回來，將這血汙從他們的家中永遠除去。
他緊緊抓著背上的哥哥，奮力向山下跑去。
目送著那踉蹌而執著的背影，少年從一塊巖石後面慢慢走出來。山下的封鎖應該已經解除了吧？但願此舉不是害了他們才好。
“看這邊！”清脆如鈴的笑語喚回了東方振的註意，他甫一回頭，眼前陡然一閃，他本能地擡手遮住了眼睛。
“老爸，你今天很是心不在焉哦！”依諾晃著手上的相機，跑過去抓住他的胳膊，“既然是陪我出來玩的，就開心一點嘛！難得來一趟大理，我要玩個夠本。”
雖然是這麽說——“天還沒亮，你拿著相機能拍什麽？”
“拍日出呀！”依諾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。
東方振險些給自己的口水嗆住，她說什麽？拍日出？“依諾，你不要胡鬧，日出在山腳下怎麽看得到。”
“所以要抓緊時間上山呀！”
上山？“不行，”東方振急忙反對，什麽山不好上，偏要上這個，“這山不安全。你昨天沒聽導游說，這山只有人上去，從來沒有人下來嗎？”
“所以我才要上去探險嘛。”依諾看了看天空，“再不走就趕不上日出了，快出發吧。”
“不行就是不行。”東方振這回是鐵了心不答應。
淩晨兩點，道上所有幫派截獲同一信息——“風波”在一夜之間被Tomb殲滅。其他幫派還只是震驚，但他東方振絕對是心虛。因為一些私人恩怨，在兩個月前他剛剛將“風波”中極機密的情報透露給Tomb，並因此獲得一大筆資金。
獲訊不到一小時，她居然要登山？這種危險的事，無論如何都要阻止。
“哎呀你真是！”依諾賭氣將相機仍到一邊。難得她起了個大早要看日出，怎麽連登山都成了禁忌？
東方振正絞盡腦汁地想怎麽將不知情的愛女騙離此地，周圍忽然傳來一陣騷動。還沒等他阻止，好奇心旺盛的依諾已跑去湊熱鬧了。
不多時，便聽到她的叫嚷：“老爸，老爸！你快叫醫生過來！”
東方振一頓足，這個時候出現的傷者，不是Tomb的人就是風波的人，無論哪一方，他都沾染不得。“小許，”他向隨行醫生使了個眼色，“仔細些。”他所謂的“仔細些”，是讓許醫生動手腳時要幹凈利落，別讓依諾看出破綻。
許醫生會意，取了藥箱匆匆過去。
自從跟隨了東方振，把活人醫死的工作已做得相當嫻熟了，他根本忘記了自己的良心所在。
從層層人群中擠過來，許醫生一眼便看到被影久抱著頭躺在地上的知久，依諾半跪在一旁，用手帕按著他頭上的傷口，殷紅的血已將它浸透。
“請大家後退一些，我是醫生。”許醫生一邊說著，一邊放下藥箱取出繃帶和止血藥。
周圍的人聞言稍稍散開，因為都是旅游觀光客，沒有人想要管閑事，所以只在一旁看熱鬧。
“許叔叔，他的傷不要緊嗎？”依諾緊張地看著許醫生為知久止血包紮，渾不在意身上的衣服沾染血跡和塵土。
“不要緊，不要緊，血止住就沒什麽事了。”許醫生忙不疊地答了一聲，瞟了影久一眼。沒受傷的人怎麽醫死？這下可遇到難題了，還是和東方振商量一下再決定吧。待包紮妥當，他取出一支註射器，微黃的透明液體在陽光下宛若琥珀的光澤。
“那是什麽藥？”影久本能地問了一句。
“消炎藥，防止傷口感染。”許醫生含糊地應著，手腳麻利地將麻痹神經的藥物註射進去。此藥效一旦發作，輕則傷殘，重則喪命，分明是害人的手段，只可惜在場眾人無一知曉，依諾是心地純善，影久是關心則亂，其他人卻是事不關己，無人過問。
“好了，扶他到車上休息吧。”許醫生迅速將註射器收了起來，以防穿幫。
“謝謝你。”影久抱起知久跟著依諾到了他們的私人旅行車上。
“不用客氣。”依諾一笑，有些不好意思。她瞧了瞧影久，有探過頭望了望昏迷的知久，好奇地問：“你們是雙胞胎嗎？你們兩個誰比較大？”
“我是弟弟。”影久看了一眼知久蒼白的側臉，忽然想起了什麽，“小姐，你貴姓？”
聽到如此彬彬有禮的詢問，依諾不覺訝異萬分。這個落魄的少年，難道還是什麽上流子弟不成？沒聽說過呀。“我姓東方，你呢？”她這才開始小心起來，生怕失了禮數讓人笑話。
“原來是東方小姐，我姓蘇。”影久遠不如知久精於世故，見她坦然相告，便沒有了絲毫戒心。
東方振在車窗外聽得真切，不由暗暗心焦。姓蘇的，十六七歲年紀，又是雙生子，鐵定是風波的兩位少爺沒錯了。他們和依諾走得近，要除掉就更為困難，現在還是趁Tomb沒有察覺，及早開溜吧。
Kwalee Huxley反覆看著手中的資料，資料上代碼為淩的少女的身世及各項訓練的記錄令人咋舌，他的目光投向跪在身前的少女身上，情不自禁地感嘆道：“真是暴殄天物。”
是的，暴殄天物。明明是極具有資質的領導型人物，卻被當成普通的殺手訓練，還被劃入預定犧牲的範圍之內，這是誰的安排？簡直亂來！可惜，經歷了七年的訓練之後，再多的靈性也磨滅得差不多了，現在補救，也許只能達到一名頂尖殺手的水準，但他決定一試。
“從今以後，你由我親自訓導。”他的手指劃過少女失血的面額，指腹在她柔軟的唇上輕輕摩挲，帶著幾許輕慢玩味，“東方……執草？這個名字，你還是徹底忘了吧。”
忘了，無論是過去，還是過去希冀的未來，在黑暗的暴風雨中，唯有忘卻。
“Ling Ding-on，我把它送給你，這是你的新名字。”
Ding-on，即為暴風雨，以其為名的女子，是天之驕子，還是失落的棄兒，又有何處方為歸宿？
21、殤（一）
黑壓壓的人影，猙獰的面容，逼近的殺氣，遠去的背影，視野中一片混亂。
口好幹，喊不出聲音，只是拼了命地抱住身前急於奔向前方的腿。
不能放手。
哪怕只有一刻也好，拖住他們，那個背影就會安全地遠離。
快走……
情急的拳腳落在背上，眼前一陣陣發黑，已感覺不到的疼痛，是夢是幻，是遙遠的回憶？
“要愛自己。”
誰的聲音，清晰而堅定，溫柔而憐惜，早已深深刻在腦海。
要愛自己。
反覆咀嚼其中的含義，卻只能棄之不理。
愛自己，卻更愛那遠離的背影，所以，即使付出生命，也決不輕易放手。
但是，請記得找我，請不要忘記我，這已是我生存的全部意義。
從夢魘中掙脫，年輕女子睜開了眼，頭頂上方塗滿彩繪的天花板證實了房屋主人鮮明的個性，她在心底輕喟一聲。這樣的色彩，無論如何都不適合她吧。
窗簾嚴嚴實實地遮住了清晨的陽光，又少看了一夜的星辰，她悵然地掀開被子，慢慢走到窗前。外面，究竟有多光明，想要瞧個仔細，卻幾乎已失去了勇氣。再明媚的陽光，也有照不到的地方啊！然而陽光何其無辜，又有誰能向它抱怨遺棄了自己。
她伸手，不急不徐地撥開窗簾，熾熱的陽光登時傾瀉入內，看來外面已被它裝得滿滿的，迫不及待地溢進這陰暗的區域。
這陽光，也夠頑皮，只是片刻，便將她這小小的房間充滿，也不問問她願不願意。
但是，她的背後的影，多麽渴望它的觸摸，它卻一味抗拒逃避。
她按住了胸口，這裏，也是陽光流不進的地方，不，是拒絕陽光的地方。
曾經對自己許下承諾，只要有月亮的夜晚，一定伴著它入眠，但是，現在的她，已不能在殺機畢露的夜晚肆意拉開窗簾。
它們，一定感到寂寞了吧，被許願者關閉在黑暗之外，那些孤獨旋轉的星辰。
但是，一定有人代替她陪伴著它們吧？
是這樣……就好了。
走廊傳來輕盈的腳步聲，在房門處停了下來，半秒後，怯怯的敲門聲響起，伴著Lois怯怯的聲音：“淩小姐，你起來了沒有？”
淩丁洋微微笑了起來。那個孩子，自從被她救了之後，一直把她當成神明一樣崇拜著。她走過去開了門，俯視著勉強達到她的肩膀那麽高的少女，輕聲問：“今天怎麽起得這麽早？已經準備好要出發了嗎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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